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餓鬼道中有餓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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餓鬼道中有餓鬼

這審判臺如此高聳宏偉, 叫人面對審判官時,如同凡人面對神明,只單從氣勢上, 就是雲與泥的區別。

“你可以開始自證了。”審判官的聲音威嚴縹緲,像從雲端傳來。

秦如清想了一下,擡眸,挺著腰背平淡註視審判官, 道:“我自證不了。”

審判官沒有多言,像是早已預知了結果, 宣布道:“罪犯無法自證, 一輪審判結束。”

對於審判官來說是結束了,對於秦如清來說,一切才剛剛開始,她的懲罰來了。她被扔入了鬥獸場。

這是一個暗無天日的環境,伸手不見五指。秦如清習慣性地打火,想照亮這片空間,卻發現她的本命火與自己失去了感應。

秦如清頓了頓, 發覺事情有些大條, 本命火就如同她身體的一部分, 現在連火都封了, 那其他的……秦如清開始冷靜地依次嘗試運轉靈氣, 感應修為。

然後淡定地得出一個結論:她現在好像變成了一個凡人。

這個結論得出的下一秒, 眼前的場景驟然變化, 她好像來到了一個荒古舊城。殘垣斷壁,黃沙漫天。

一道坍塌的石墻背後傳來窸窣的響動, 秦如清目光緊緊盯著那裏,一息後, 墻壁後面轉出來一個人影。

嗯……嚴格來說不能算是人。像是身體的血肉和水分完全被抽幹,只剩下幹枯的皮囊。皮囊層層疊疊,像粘稠的水泥一樣堆疊下滑,有些地方腐爛潰敗,露出暗紅發紫的爛肉,正吸引著有拇指指甲蓋那麽大的妖蠅盤旋吮吸。

秦如清呼吸一滯,像是聞到了新鮮血肉的味道,那幹癟潰爛的人形生物慢吞吞地轉動腦袋,朝她這個地方看了過來。眼眶深深凹陷,眼球極為突出,瞳仁尖銳呈豎狀,叫人看得頭皮發麻。

與人形生物對視的那一秒鐘,秦如清腦中浮現一個名字:

餓鬼!

這就是餓鬼道的餓鬼,罪城審判之地的餓鬼!

餓鬼看見秦如清,露出褐黃的尖牙,枯枝一樣的腿明明看著難以支撐它打晃的身體,卻又擁有極其不符合常理的奔跑速度,張牙舞爪地朝秦如清撕咬而來。

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,秦如清拔腿就跑。

雖然被封了靈力修為,可秦如清變態的身體素質還在,又剛結丹,經歷了九轉雷劫的煉化洗禮,甩掉一個走路顫顫巍巍的腐爛生物還是辦得到的。

確認自己擺脫了餓鬼的糾纏,秦如清躲在一個殘垣的拐角陰影處,摸著胸口深深喘氣。

“媽耶,這就是餓鬼,看著跟喪屍一樣,好惡心!”

等氣息平覆,秦如清凝著眉開始分析眼前的情況。

“這就是審判的懲罰嗎?似乎是要我在這個荒城中逃離餓鬼的追殺。看著是不難,可我如今靈力被封,除了身體素質,幾乎等同於一個凡人。待到我體力耗盡,在這荒城中幾乎就是等死的局面。”

秦如清眺望前方,恰好一陣風吹來,卷起黃沙,直接糊住了她的眼睛。

“而且……我去,眼裏進沙子了!”秦如清手忙腳亂地一通揉眼睛,半天才緩過來。她眨著被揉得紅彤彤還泛著淚光的眼睛,咕噥說出了後面的話:

“而且這荒城看著不像是有食物和水源的樣子,如今我只是個凡人,要是沒有食物和水,還要躲避餓鬼的追殺,怕是堅持不了幾天。”

秦如清敏銳地用靈識(發現不能用),轉而用眼睛檢查了一遍周圍的環境,發現沒有異動後,站了起來。

“先找找有沒有補給站這樣的地方……天快黑了。”夜裏一向是危險的高峰期。

“嗐,辛辛苦苦修煉那麽久,一下子給我幹到解放前。”秦如清甩甩手,紅色的纖瘦身影開始輕快前進,在這荒涼古城中,映襯得這片天都亮堂了一些。

在天黑之前,秦如清找到了一個尚未完全倒塌的房屋,住了進去。

古城晝夜溫差大,白天熱得要死,晚上卻溫度驟降,冷到呼一口氣都能看到白煙的程度。

秦如清縮在墻角,期望能安安生生度過這一晚。但顯然事與願違。大半夜的,秦如清再次聽到窸窣的響動,一睜開眼睛,正好看見對面沒窗的窗口,一雙白森森的鬼眼睛貪婪地註視著她。

秦如清:!

還沒等她做出反應,鬼眼睛旁邊又冒出一個腦袋,顯然,聚集在這棟漏風房子周圍的餓鬼不止一只。

秦如清沖出去,赤手空拳和它們幹了一架。沒有出現那種秦如清將餓鬼收拾了然後重新回到房子休息的場景,因為聽到響動,往這個方向聚集的餓鬼越來越多。

餓鬼竟然都有夜貓子屬性!

秦如清開始在夜間慌忙逃竄,精神幾乎沒有一刻放松的時候。等到天蒙蒙亮,秦如清縮在一個沒有屋頂的破敗房屋的角落,眼睛瞪得有銅鑼那麽大警惕周圍,眼睛下面一片青黑。

即便是她這樣的南嶺村第一女仙,一晚上不合眼,也是會出現黑眼圈的!

與餓鬼周旋一夜,秦如清疲憊的不是身體,就算不吃不喝,她如今的身體素質也能吃得消。她疲憊的是精神!

有那麽一瞬間,秦如清不再想著打探環境,探尋罪城審判的根源,她開始想著這第一輪的破審判什麽時候結束,她想回去睡一覺。

在荒古罪城的第三天(大約),秦如清捅了一個餓鬼窩,迎來了數千只餓鬼的圍攻追殺。

那是秦如清這輩子從未有過的體驗。她想到了第五有林所說大的,“在罪城,你會很痛苦。”

在地火池接受地火炙烤時,秦如清感覺痛苦;

在五色海,在十八層生死境的每一個瞬間,秦如清也感覺痛苦;

結丹時,九轉雷劫劈下,那威力似要將每一層血肉都劈成灰燼,那是秦如清能體驗的,生理痛苦的極致。

可如今,千萬只餓鬼將她圍攻,原本只需要一個火球扔過去的事,因為靈力被封,要完全依靠拳腳。在這樣的過程中,秦如清對痛苦的認知被再一次刷新。

她會錘到餓鬼腐爛的潰肉,餓鬼毫無知覺,她卻全身汗毛倒t立。反擊的次數多了,她的身體似乎也逐漸沾染上餓鬼腐爛的氣息,盤旋在餓鬼周圍吸食腐血的妖蠅有一部分也開始盤旋在秦如清周圍。

她將一只又一只餓鬼打倒,看著餓鬼突出的眼球爆裂,時間久了,秦如清竟然覺得自己與這些餓鬼也沒什麽區別。

雙拳難敵四手,秦如清開始感覺體力不支,有餓鬼混亂中啃咬到了她,那是血肉被撕裂的感覺。而後這樣的撕裂感越來越多。

在秦如清倒下,視野翻轉,變成頭頂灰黃的天空,很快天空不再純粹,出現餓鬼的頭顱,它們眼瞳尖銳的貪婪的眼。

在餓鬼們齊齊圍了上來,徹底將頭頂的天空遮蔽時,秦如清腦中閃過的念頭是:

她寧願被萬獸啃食,也好過這幫餓鬼。

至少萬獸沒餓鬼這麽惡心。

身體陡然一驚,再次睜開眼,秦如清發現自己身處鬥獸場的門口,穿著金黃盔甲的人形傀儡眼神空洞,機械地打開門。

天光大亮,秦如清恍惚地走了出去,沒有古城,沒有餓鬼,空氣清醒,陽光刺眼。

秦如清陡然驚醒,開始大口喘氣,有一瞬間想要癱軟在地。靈氣像從未消失一樣充盈在體內,本命火在體內旺盛燃燒,只等著她呼喚,就能順發而出。

那是力量的感覺。這力量支撐住了秦如清,她用手扶住墻,緩了一會兒後,慢慢離開鬥獸場。

重新回到老婦的院落,沒看見那對兒女。老婦看見秦如清的樣子,驚了一瞬,溫柔的手掌下意識扶住她。

觀察了一會兒,老婦得出結論:“你被審判了。”語氣恐懼有之,平淡亦有之。

秦如清虛弱地笑一笑,“罪城新增審判者還會通報嗎?”

老婦搖頭:“不會,因為每天都有新增者。並且也無須通報,只看你的樣子就知道。”老婦看起來經驗豐富。

秦如清不知道她現在的樣子有多嚇人。額角全是冷汗,臉色蒼白如紙,沒有一絲血色,神情極度疲憊又極度緊繃,難以放松。這全然是經歷了審判的模樣。

給秦如清準備了豐盛的靈食,還有洗沐的熱水。老婦體貼退下。

修者雖然掌握清潔之術,但是老婦憑借經驗,知曉秦如清大約需要熱水。

果然,秦如清看見熱水,連飯都顧不上吃,第一件事就是洗澡。

疲憊地大睡一覺,秦如清清醒之後,坐起身,靜默了一會兒,開始破口大罵。

“原來第五有林說得痛苦是這種痛苦,這特麽誰能受了!惡心都要被惡心死了!”

“哪個邏輯鬼才想出來的考核方法!”

罵罵咧咧了一通,秦如清冷靜下來,開始皺眉回憶第一輪審判的細節。

首先,這種長得像喪屍一樣的餓鬼究竟是個什麽東西?它是真實存在的嗎?

秦如清憑借自己在審判中的記憶,得出結論。這玩意應該不是幻象,應是真實存在的,具體品種不知,可能是那荒古之城的特產。

其次,那個荒城像個真實的空間,秦如清沒找到任何細節上的漏洞證實它是幻境。不是幻境,想要離開,就得從內部突破。

最後,通過這一次的審判,秦如清已經知曉自己進入餓鬼道的目的。

她如今已經化身“如清”,背負罪名,成為罪城一員,她需要做的,就是擺脫自己被審判的輪回,在六個月的期限來到之前,離開餓鬼道!

老婦後來告訴她,進入審判之後,以七日為間隔。七日之後,她將進入第二次審判。

七日轉瞬即逝,秦如清再次進到荒古之城。

這一次,她在逃避餓鬼追殺的同時,開始留心這荒城中有沒有什麽特殊建築。

她先假設這個荒城不是幻境,那麽,想要突破離開這裏就只有通過內部。如此,就一定有什麽特殊的地方。

然而,荒城的空間太大了,這一次,秦如清一無所獲。

這並不代表二次審判平平無奇,秦如清在這一次遇到了一個人,同樣是罪城陷入審判輪回的人。

秦如清親眼見證他被餓鬼啃食殆盡。

秦如清發現的時候,他只剩一副骨架,以及死前驚懼無助的眼神。

這給了秦如清莫大的震撼。

第三次審判,秦如清主動幫助一些罪城居民,幫他們引開餓鬼,或是主動和他們集結成一個小隊。

他們在荒城的夜晚齊齊縮在一個沒有屋頂的破敗小屋中。

秦如清迄今為止受到的折磨都是精神上的,□□的折磨其實尚可,因而她還可以忍受。

可在這個夜晚,她卻深深體味到了這些人的恐懼。

夜晚是餓鬼的活躍高峰期,餓鬼隨時可能出現。他們不敢放松,瞪著大眼睛,有如驚弓之鳥。

甚至今夜其實到現在一直都很和平,他們完全可以趁著這個功夫休息一會兒。這些人都不敢。

經歷了這麽多次的審判,秦如清已經找出了在這荒城中的生存之法。

那就是,減少精神的活躍,一切行事交給身體本能。警戒、逃亡、與反殺,一切交給身體來做,訓練處出機械化的本能反應,當本能產生的時候,精神就可以得到短暫的休息。

但是這些人顯然不會這種方法,他們是罪城的底層,更是這荒城的底層,沒有反抗之力,等待他們的命運就是被審判。

餓鬼終於來了。懸於他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墜落!

又是一個餓鬼群,不少於五百只的規模。秦如清自保都尚且艱難,根本沒有辦法救他們。

秦如清看著他們的審判在這個夜晚終結,心中有種深深的無力感。

靈力被封印,本命火被封印,道體被封印,秦如清發現,脫離了這一切,自己其實是如此弱小。

不是說生生不息嗎?顯然並非如此。

能夠被封印的生生不息,還叫什麽生生不息!

秦如清第一次不再自信,而是開始懷疑自己。

第三次審判結束,秦如清回到老婦的小院。卻發現老婦沒有第一時間為自己送上靈食和熱水。

找尋一番,發現老婦躲在房中哭泣,她麻木的女兒跪在她旁邊,首次出現了明顯的神情波動。

原來,老婦的兒子在審判中死了。

老婦為兒子舉行了喪禮,她白發人送黑發人,封館的時候,忽而憤恨地說了一句:“我恨!”

當晚,老婦進入審判。

這個讓秦如清感官很好的婆婆,首次進入審判庭,就再也沒有回來。

這個家庭僅剩的女兒為老婦舉行了喪禮,看著她哭泣,秦如清蹲伏到她旁邊,輕聲問:“有沒有想過反抗?”

“反抗?”女兒很茫然,“我們生來就有罪,被審判難道不是我們的宿命嗎?”

罪城人在這日覆一日中,將荒誕視為了尋常。

秦如清出離地憤怒了。

她不清楚眼前之所見是不是真實的,然而,無論是真是假,她都已經真實帶入且共情了罪城居民的悲劇。

她現在就特別想幹翻審判者,將那個什麽勞什子的鬥獸場掀了!

又過七日,秦如清進入了第四次審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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